电改“云南模式”凭何领跑？

 

 

 “云南电改给企业释放了大量改革红利，通过市场化交易节约成本是实实在在的优惠。”云南冶金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副总经理李俊杰在接受本刊记者就云南电力市场建设相关采访时坦言，“市场化机制构建的完备和市场交易成功与否是电改的重要体现，这其中用户的体验是最直接的。金杯银杯，不如老百姓的口碑。”作为占据云南电力交易市场1/3份额的用电大户，用电成本占到该企业生产总成本的35%以上。通过电力市场化交易，到户度电价格从2015年0.52元/千瓦时降至2017年0.35元/千瓦时，为企业节约成本逾30亿元/年。电力市场化建设既提高了企业的开工率，有效带动省内经济增长，同时也促进了清洁能源的消纳和资源的有效利用，更体现了电改9号文让人民共享改革红利的精神。

 

改革试点，步履铿锵。云南省大力推进电力体制改革进程，有效释放改革红利。2014至2016年，省内市场累计交易电量1088亿千瓦时，降低企业用电成本140亿元，省间市场完成西电东送电量2933亿千瓦时，其中市场化增送电量297亿千瓦时，为发电企业增收65亿元，综合减少弃水电量481亿千瓦时。2017年，全省大工业用电量呈两位数增长，各重点行业开工率持续走高，10月上旬达到全年最高的66.79%，同比增长9个百分点，超额完成省政府下达的一季度50%、二季度60%、三季度62%的开工率目标；10月23日，云南省内电力市场化交易电量突破600亿千瓦时，达到618.6亿千瓦时，提前2个月完成2017年省政府工作报告所明确的600亿千瓦时目标，累计降低企业用电成本超过60亿元，为云南经济稳增长和结构调整注入了绵延动力，“云南模式”为全国范围内推进电力体制改革起到了良好的示范作用。

 

 

云南省是我国重要的西电东送和清洁能源基地，截至2017年10月底，全省全口径电源装机8743万千瓦（含向家坝320万千瓦）,其中以水电为主的清洁能源装机7131万千瓦（水电6131万千瓦、风电789万千瓦、光伏211万千瓦），占83.4%。随着我国宏观经济进入新常态，近年来云南用电市场持续低迷。在装机容量快速增长和用电市场增速放缓的双重压力下，“十二五”中后期云南电力供大于求的矛盾开始集中凸显，清洁能源消纳等深层次矛盾日益突出，引入市场竞争机制、优化资源配置、刺激省内经济发展、解决弃水问题的需求越来越迫切。

 

电力的特殊商品属性决定了电力市场的复杂性，它在许多方面都与一般商品市场有着显著差别。与国内外其他成熟电力市场相比，云南电力市场面临的问题更加困难，市场约束条件更加复杂。

 

首先，高比例的清洁能源装机和低占比的多年调节水电站，决定了如何充分消纳清洁能源的同时，平抑电源随机性、波动性对市场平稳运行造成的不利影响，成为云南电力市场构建的重要考量。

 

其次，云南省经济结构单一，以有色、冶金等资源型、原料型、载能型等对电价敏感度高的重化工为主；同时，资源构成相对单一的地理特性也决定了电力本身也是云南的重要支柱产业。如何建立由市场决定价格的机制，将电价稳定在合理区间内，协调高载能产业和电力产业平衡健康发展，对云南电力市场建设提出了很大挑战。

 

第三，丰富的水资源和省内有限的消纳能力决定了外送与省内消纳各半的现状。电网作为电力输送的前提和命脉，要求电力市场建设要将电网安全作为强约束条件贯穿始终。

 

最后，云南电力市场中的电源侧、用户侧市场集中度指数都属于寡占型，华能澜沧江公司和云南冶金集团两个单一主体的市场占有率均超过30%。如何通过完善的规则设计和市场机制构建，实现“双边垄断”市场结构下的公平有序竞争，是云南电力市场建设的核心问题。

 

电力体制改革的过程也是利益再分配的过程，打破传统垄断，才能充分体现电力市场“公平、公正、公开”。昆明电力交易中心作为连接电力交易各方的公益性服务平台，在组建过程中，由政府主导，以招募、竞争性谈判等方式确定电网企业、电源企业、用户企业、配售电企业等参股，按自愿的原则共同发起成立。政府主导的做法可以消除市场主体对交易机构由某些市场主体主导的担忧，同时，电网侧、发电侧和用户侧按照一定配重共同组建，既包含中央企业，也囊括地方企业和社会资本，既统筹兼顾未来能源结构的发展，也不单独代表任何一方的利益，为交易的公平开展奠定良好基础。同时，电改背景下的电网企业角色也逐渐向“电力运行与交易平台服务商”转变，不再是市场中的利益主体。云南电力市场的成功建设，与组建模式的创新和充分发挥电网企业的平台作用密不可分。

 

 

 

从2014年云南省探索以政府为主导，以大用户直供为主要交易模式的“不完全市场”，到2015年4成工业用户电量进行市场交易的电力市场化交易雏形，再到2016年平台化、多品种、多周期、多方式、全电量的交易规则构建，以及多场景、多维度、多方式复杂耦合的交易结算机制的探索，昆明电力交易中心合同履约率达到96%的领先水平，有效促进了省内经济发展和清洁能源消纳。也实现发供用多方共赢，经济、社会、环境效益得到了明显的体现。

 

“云南电力市场建设形成今天的局面，关键在于市场主体的积极性和认可度，无论是发电侧还是用户侧，大家互利共赢，市场才有动力推进，这其中市场主体的培育非常关键，同时，让市场主体逐步认可电力市场，也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昆明电力交易中心有限责任公司总经理杨强介绍，“我国走了很多年计划经济的路线，各界对于电力体制改革和电力市场构建没有统一的思想认识，所以做市场要接地气，要立足于老百姓的获得感和认同感，这样的改革进程才能顺利推进。从2016年8月昆明电力交易中心组建至今的1年多时间里，我们深入研究云南电力市场供需形势、清洁能源消纳问题以及市场主体多样化交易需求等问题，找准云南电力市场建设切入点，做到有的放矢，充分考虑市场各方利益诉求，不断修正和改进电力市场运行规则。”

 

谈及现货市场，现阶段未免有些“谈虎色变”，国内外很多电力市场建设进程的推进大都夭折于此。但另一方面也要看到现货交易可以更好地发现价格信号的特性，同时促进提升合同的履约率。在吸收借鉴国内外电力市场建设经验的基础上，云南电力市场结合实际，逐步建立了“中长期交易为主，日前短期交易为补充”的市场架构，设计了涵盖年、月、日前3个交易周期的9个交易品种，是目前全国唯一一家开展日前电量交易的电力市场。同时，在全国首次引入月度双边协商、年度双边合同互保等交易品种，以双边挂牌的形式进行竞价交易，充分反映市场主体意愿；积极引导支持市场主体按“基准价格+浮动机制”签订中长期双边合同，并提供灵活的价格调整机制，允许交易双方在电量交割前最后一个工作日修改双边合同价格，将大幅提高双边合同履约率。“双边+日前”等多交易品种的构建，既体现了市场决定价格的机制，将电价稳定在合理区间内，同时也充分满足市场主体多样化的交易需求，多方受益，实现共赢。

 

通过多品种、多周期交易模式，2016年云南电力市场年度、月度、日前交易电量比例为21%、68%、11%，通过年度、月度中长期交易为市场主体提供了稳定的电量合同和电力价格，确保市场整体平稳有序，有效防范市场风险。通过日前市场交易，为市场主体提供灵活的偏差处理机制，合同整体履约率超过96%。2017年前三季度，云南电力市场年度、月度、日前交易电量比例为28.7%、67.1%、4.2%，市场结构进一步优化，市场效率进一步提升，“云南模式”更加成熟。

 

对于在未来进一步引入日间交易的的现货交易模式，记者在采访中发现，在目前电力市场供大于求的背景下，电力的价值和价格偏离较远，很难以现货交易来有效发现价格信号。同时，对于水电等边际成本较低的可再生能源，简单地以增加一个交易品种力求达到实现其价值的目的未免有些过于理想化。水电等可再生能源还需要碳排放、辅助服务等机制的确立，待赋予其特定的价值之后，通过调度机构开展，才能更好地发现价格信号和体现商品价值。

 

新一轮电力体制改革的核心任务之一是建立完备的电力交易市场，还原电力的商品属性。深化发用电计划改革，放开全部大工业用户、全电量参与市场竞争是电力市场化交易的重要举措。2016年云南电力市场有序放开2004年1月1日后投运、110千伏及以上纳入省调平衡的全部水电厂、火电厂、风电场、光伏电厂参与市场竞争。参与市场的电力用户和发电企业全部取消基数电量、目录电价，全部电量、电价均由市场机制形成。

 

据了解，在全电量放开初期，发电企业为了抢电量而竞相降价，低于成本卖电的恶性竞争或多或少给发电企业增加了点血拼的意味，这对于电力作为第二大支柱产业的云南来说非常不利。在目前电力产能供大于求和经济新常态的背景下，市场化电力价格的下调可以有效释放改革红利于实体经济。但在市场中各市场主体的利益诉求泾渭分明，以无限地降低电力价格来刺激实体经济的发展，短期内某一方市场主体获利，但最终只会扭曲市场，导致发电侧企业长期受损以致远期投资疲软，电价上扬和发电建设成本最终还是需要用户买单。市场可以疏导问题，但市场却不能解决问题。一旦市场失灵，仍需要政府引导形成合理价格，设定“安全门”抑制恶意竞价对市场引起波动，平衡发供用三方利益，实现电价趋于合理和电量稳定增长的良性循环。同时，市场各主体也需要从长远角度考虑电力行业的整体发展。本刊记者在此次走访过程中，明显发现了两个现象，经市场主导和政府引导，一是发电企业竞争更加理性，价格围绕供求关系趋于合理，同比也有一定程度的理性回升；二是用电企业也意识到短期和长期利益追求需要一个“度”的把握，一个健康完整的产业链条和生产要素价格的相对稳定是电力市场建设更为需要的。应该说，云南电力市场已从一个相对激烈的竞争市场过渡到了一个健康理性的竞争市场。

 

丰富的水资源是云南省得天独厚的优势，将资源优势转化为经济优势，需要输出与就地消纳并重，加大用电市场开拓力度，全力消纳清洁能源为重中之重。区域内消纳对云南的经济效益、社会效益、环境效益等方方面面的促进作用较为明显，可以有效拉动税收、就业和物流等产业发展。云南冶金集团积极配合云南省人民政府落实“水电铝材”一体化发展概念，立足于推动清洁能源产业与铝产业深度融合，以清洁电力生产电解铝，化解电力过剩产能，将绿色水电优势转化为经济优势。同时，结合宏观经济形势，云南电力市场先行先试，鼓励发用电企业以双边合同方式将电价与产品价格挂钩，通过联动机制相互平抑价格风险。如云南铝产品价格与电量成交价格联动，2017年即通过该机制促进了发电企业增效，实现了双方互利共赢。“作为用户来说，电解铝行业首先需要稳定的电量来保证生产，其次是成本可控。现阶段可以说是实体经济的寒冬期，如果没有电改释放红利，整个市场早已哀鸿一片。”云铝集团副总经理李俊杰说，“目前云南弃水电量在300亿千瓦时左右，如果水电铝可以良好发展，就能够有效缓解弃水压力，相当于从供需去平衡。当我们的经济效益体现了，对电价的承受能力也会有所提升，长期的低电价是不可持续的。作为云南电改的见证者，我们希望看到双赢的结果。”

 

据了解，目前云南省已有超过92%的大工业用户主动选择参与电力市场化交易并共享改革红利，省内主要用电行业开工率由年初最低的42%回升至10月上旬最高的66.8%，为近3年来最高水平；9大主要用电行业的平均开工率整体好于去年同期水平，有力促进了全省工业经济持续回暖。

 

对于区域间清洁能源消纳，云南电力市场坚实“计划+市场”模式，配合云南省政府相关部门积极协调广东省政府相关部门、广州电力交易中心等，全力争取西电东送框架协议外增送电量，加大汛前水库水位消落力度，通过南方电网大平台在更大范围内消纳云南清洁能源。2017年前三季度，省内售电量和西电东送电量分别完成883.61和930.9亿千瓦时，同比分别增长10.8和19个百分点，带动电力行业增加值同比增长20.1%，有力促进全省规模以上工业增加值同比增长9.3%，成为前三季度支撑全省工业增长的重要动力。

 

 

 

开弓没有回头箭，电改没有套路可寻，只能在不断摸索中总结完善。云南电力市场走到今天，有可圈可点之处，为电改闯出了一条新路子。履约率的提高、市场主体各方利益的平衡、发供用、水火风的协调等，都离不开与电网安全、主体平衡和利益分配这三大关系的协调统筹。

 

基于电力自身要求发供用瞬间平衡的物理属性，因此在建设电力市场时，应遵循电力技术经济规律，将电网安全作为前置条件。“无论国内还是国外、有约束还是无约束交易，都是通过电网安全校核来进行，所以我们将电网安全前置。在保障电网安全的前提下进行交易，这也是云南电力市场在建设时期作出的亮点工作之一。”昆明电力交易中心总经理杨强介绍：“电网安全是电力交易有序开展的首要前提，电力市场建设要将电网安全作为强约束条件贯穿始终。因为一旦交易成功，但是电网安全没有保障，再通过有约束交易来确保电网安全，有可能会把交易全盘推翻，这样市场主体的感受不好，交易的履约率也将受到影响。因此，我们在电力市场建设初期即将电力调度的潮流分析和安全控制策略在市场交易前提前发布，让用户对送出受限以及电厂出力提前了解。交易机构与调度机构界面清晰、沟通顺畅，确保了安全校核和交易计划严格实行，在这样的基础上进行交易，既保障电网的安全，也促进合同履约率的提升。”

 

市场主体在公平的环境下竞争，才能更好地还原电力的商品属性，达到资源更为优化配置目的。市场化程度的关键还取决于政府对于市场环境的构造，立好规则，政府充当裁判员，不拉偏架，构建相对合理的机制，才能保证市场化程度的稳健发展。“在制定规则的时候，省内重点行业与微小企业，水电厂之间、新能源与传统能源，发电侧与用电侧等各方的利益平衡都要考虑，要尽可能兼顾各方利益，因为以某一行业的亏损换取另一行业的盈利是片面逐利行为，不利于整体经济发展，也不利于电力市场建设。”杨强介绍。

 

交易规则建设初期掺杂了各方利益诉求，电价走低既是供需矛盾的体现，也是央企和地方利益的博弈。经济的转型是不断触底的过程，以2016年云南省内零增长的用电情况来看，强烈的降价诉求和相应的政策倾斜亦或可以视之为一种“放水养鱼”的策略，目的是支持整体经济的回暖。

 

“电价的降低需要从时间和空间两个维度设定界限，当经济回暖，电价却形成惯性下滑，对于发电行业的发展是不可持续的。”华能澜沧江水电股份有限公司营销部负责人呼吁，“市场一定要树立共同发展的理念，当整体经济趋好，交易规则也应该适度调整。”诚如该负责人所述，在电改步入深水区和我国经济进入新常态的背景下，综合政治、经济等因素，平衡好各市场主体的利益，找到相对的平衡点，就像在天平上不断取舍配平，在交易规则上不断修订完善，才能兼顾各方利益，达到相对的公平。

 

近年来，随着电力产能明显供大于求的阶段性矛盾突出和西南弃水问题久治未愈，关停云南省内火电机组的呼声不绝于耳。然而，这样的观点未免有些激进且违背了电力发展的规律。据了解，目前云南省内火电装机1240万千瓦，占比总装机容量不到2成。对于“靠天吃饭”的水电行业来说，高占比的水电装机和来水的不确定性决定了火电在云南电力系统中不可或缺的地位，无论从电网安全稳定运行的角度，亦或电力的稳定充足供应，都需要火电作为备用容量进行调峰，正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在电力供需相对平衡的市场下，通过调峰等辅助服务来适当体现其价值，对一定时段内机组所作的突出贡献，可以适度上扬其价格作为辅助服务的补偿，是构建辅助服务市场的初衷。但是在云南严重供大于求的市场现状下，辅助服务若要收回其成本，电价就有可能在极短时的服务时限内出现极值才能满足成本收益，这样也会造成市场价格的严重扭曲。因此，云南在市场建设过程中，探索性的将火电定位为长期备用机组，辅助服务周期平摊至全年，水电厂以缴纳辅助服务费的形式，所发电量中出让0.01元/千瓦时给火电机组。这样既保证了清洁能源的消纳，实现了各方利益的平衡，同时也保障了整个电力系统的安全稳定。不可否认，火电机组从促进清洁能源消纳的角度为水电机组让出了发电空间，从经济性维度上，增发电量的获益方仍归属发电侧，所以这样的水火互保机制从2015年施行至今，实现了较好的社会效益和环境效益。

 

 

昆明电力交易中心构建了公平、开放、自由、透明的电力市场，为市场主体提供公平、公开、规范、高效的电力市场交易平台，满足了市场主体的差异化交易需求，激励和保障市场主体参与市场竞争的积极性，分步实现功能完善、主体多维、竞争有序的电力市场建设。云南电力交易市场充分有效竞争的市场交易机制，发挥市场配置资源的决定性作用，解决市场交易机制尚不完善、资源利用效率不高的难题，为全国层面上新一轮电力体制改革探索经验。

 

“2018年，我们准备进一步服务市场主体，包括在不损害第三方利益的基础上加强信息披露。从技术层面上进一步完善交易平台建设，提高交易的便捷性，体现服务市场主体的观念。从完善双边挂牌交易机制入手，建立类似股票的交易模式，以股票即时交易的形式缩短交易时间周期，同时交易K线图实时呈现，帮助主体决策交易价格。”杨强介绍，“这一切的实现都是源于‘互联网+’的强大系统，2018年，我们还将进一步与电网营销系统、计量系统、以及银行、税务、工商等系统深度互联互通，全方位，更立体地完善云南电力交易系统，更好地为市场主体提供服务。”

 

电力体制改革既是利益再分配的过程，同时也是不断试错和纠错的过程。云南电力市场作为电改试点省份推进过程中丰收的硕果，让人民共享了改革红利，使人民群众有更多获得感，也为将来长期、持续发展打下了良好的基础。在当下及今后，解决西南弃水顽疾也需政府层面推动，如将水电纳入“绿证”配额制等措施，以强制性手段促进清洁能源消纳，进一步体现水电的价值，以达到资源更加优化配置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