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孔的闸门开启泄洪毫不知情，直到县城被淹……

上游泄洪夹带污水，导致洪泽湖大面积鱼蟹死亡，众多养殖户损失惨重。记者调查发现，自上游开闸泄洪到污染事件发生，间隔时间长达6天，而这期间下游地区从未收到通知。早在40多年前，洪泽湖同一水域就曾发生过一次死鱼事件，原因与这次基本相同。

一、县城被淹，才发现上游已开闸2天

遭受污染的宿迁市泗洪县溧河洼，位于洪泽湖畔，上游分别是新汴河和新濉河。这两条河流经安徽省宿州市的泗县、灵璧县等地。

新京报制图

宿州市水利局官方网站显示，受台风“温比亚”带来的强降雨影响，今年8月17日至19日，宿州境内主要河道水位普遍暴涨。为加快洪水下泄和排涝，宿州市防指全面开启了主要河道沿线的所有涵闸，其中包括新汴河的团结闸和新濉河的枯河闸。

宿州市水利局官方网站截图

新汴河的团结闸和新濉河的枯河闸，分别由宿州市水利局、宿州市泗县水利局负责调度。宿州市团结闸管理所所长李论回忆，8月18日下午5点左右，正在当班的他接到上级指令，要求把团结闸18孔闸门全部提至水面，全力向下游排水。“到退休前，我不一定能再次看到。”李论说，这是自1982年以来，团结闸最大规模的一次泄洪。

团结闸航拍图

这一切，处在下游的宿迁泗洪县毫不知情。

大量上游洪水下泄，泗洪县城形成内涝。“整个洪水过程包括后来的污水，都没告诉我们。”泗洪县水利局防汛办主任张毅回忆，8月19日，当地水情监测部门发现多条河流水位异常，第二天水位持续上涨，流经泗洪境内的老濉河、新濉河等多条河流超出历史最高水位。

天气预报显示，8月18日-8月20日，泗洪当地未出现过强降雨情况。面对突如其来的洪水，张毅感到不可思议。无奈，泗洪防汛办一边紧急组织力量抢险救灾，一边想方设法打听上游泄洪的流量。

后来，张毅通过上网查询，找到了上游团结闸、枯河闸以及安徽省宿州市防办的联系电话。“你不找怎么办?我们整个抗洪就处在很盲目的情况下进行的。”之后，张毅每天会主动给对方打电话，了解上游来水的情况。

二、过去历次开闸放水，上游均不通知下游

“最起码我在的这几年没通知过。”宿州市团结闸管理所所长李论坦言，过去历次开闸放水，都不会通知下游的泗洪县。

新汴河源自安徽省宿州市，全长127公里。以团结闸为界，上游各水利闸口归宿州市水利局管辖。李论透露，团结闸以上各水利闸口之间，建有一个工作QQ群。

“什么时间点开启，开启几孔，开启高度多少，都描述得很清楚。”李论说，上游各闸口只要开启闸门，会及时把行洪信息分享在群里，而省际之间，没有建立这样的沟通平台。

同样，新濉河枯河闸这次开闸放水，也没有通知过下游的泗洪县。

宿州市泗县水利局防汛办一位姓李的副主任坦言，一直以来，泗县与泗洪县两地水利部门没有业务往来，也没有就这方面的工作达成过书面协议。

这位李主任还透露，早在2016年，宿州市和下游的蚌埠市制定了协同机制，要求泗县防办开启草沟闸放水时，必须通知下游的蚌埠市五河县。一般情况下，提前24小时通知下游。

三、宿州紧急通知，今后开闸放水通知泗洪

记者获得的部分文件资料显示，9月5日，宿州市泗县环境保护委员会办公室向泗洪县环保部门发函，商请共同推进跨界河流流域水污染防治工作。

9月6日，宿州市防汛防旱指挥部办公室下发通知，要求当地有关部门开启团结闸、枯河闸前，提前告知泗洪县水利局防汛办。

接到通知后，宿州市团结闸管理所所长李论主动与泗洪县防汛办取得了联系。

“团结闸，就是要大家团结起来管好这个闸。”采访中，已在团结闸工作36年的张贤友，向记者说了这么一句话。

老张是地道的泗洪人，也是团结闸管理所唯一的一名江苏籍职工。这次水污染事件发生后，很多朋友打电话责问老张：你们开闸放水时，为什么不提早通知家乡人?老张不知道作何解释。

希望今后，他不会再遭遇这样的责问。

四、44年前，死鱼事件在同一水域发生

泗洪县委书记王晓东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此次洪泽湖水污染事件，已造成2.5万多人受灾，水产受灾面积9.25万亩，直接经济损失2.34亿元。

其实，此次洪泽湖水污染事件并非个案。公开资料显示，因上游泄洪夹带污水引发的水污染事件，在淮河流域内时有发生。

早在1974年4月，洪泽湖溧河洼地区就曾发生过一次死鱼事件，当时的事发地点和原因，与这次污染事件基本相同。

2008年5月，河南永城开闸放水，下泄污水导致下游安徽宿州的数百万斤鱼死亡。

五、法律未明确上游泄洪必须通知下游

据了解，我国现行有关防洪的法律法规明确规定，水库泄洪时必须提前通知下游地区。但在河道泄洪方面，暂时没有明确的要求。

“我感觉上下游利益要兼顾，要有个协调机制，最起码让下游有个思想准备。”泗洪县水利局防汛办主任张毅认为，我国现行的法律法规，对下游地区要求高，不能设障碍阻拦上游行洪，但对于上游如何泄洪、是否提前通知下游没有约束。

记者注意到，在缺乏刚性规则的当下，一些地方或部门之间通过协商约定，要求上游地区开闸泄洪时提前通知下游地区。不过，这类约定多见于市县之间，跨省层面并不多见。这就相当于各个省份之间，形成了一个个信息孤岛。

业内人士认为，上游地区开闸泄洪时，应当提前通报下游地区，通报内容最好包含水情和水质。需要指出的是，要让上游在开闸泄洪前，将水情和水质一并通报给下游，目前存在一定的部门壁垒。

从现行的职能划分来看，水利部门负责调度水利涵闸，而水质监测由环保部门负责。让不具备监测能力的水利部门通报水质，有点勉为其难。

“中国水利发展到现在，水量、水质应该要一体化去考虑，而不能够单独分开去做。”河海大学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水文水资源专家建议，通过体制机制创新，破除“九龙治水”的局面。

六、上游舍不得放水，污染物急聚于河道

业内人士分析，上游泄洪所夹带的污水通常有两类。

一类是，开闸泄洪时，有不法分子趁机浑水摸鱼，偷排的污水;

另一类是，上游河道长期累积的工农业生产及生活污水。

上述不愿透露姓名的水文水资源专家介绍，为保证本地工农业生产需求，上游各闸口不会轻易往下游放水，而是常年保持蓄水状态。因此，大量工农业及生活污水只能聚集在河道中，水质逐步恶化。

“平时上游缺水，大量囤积的污水下不来，洪水来了囤不住了，造成了污染物突然暴发。”上述水文水资源专家介绍，这类污染事件被称为突发性水污染事件。据这位专家透露，近年来，淮河流域经常会遭遇干旱，大量囤水已经成为一个常态。

而到了汛期，上游地区为确保老百姓生命财产安全，必须开闸泄洪。长期累积在上游的污水会顺着洪水下泄，下游地区就有可能遭殃。

七、流水不腐，确保最小生态下泄流量

避免这类水污染事件再次发生，需要从源头上治理污水。

有个成语叫“流水不腐”。但上游水利闸口的普遍存在，使得河道的流动性变差，不利于污水的净化和排放。时间长了，污染物便积少成多。

“你要想不发生这种事，就是源头不要装污水，你的闸不能常年闭着，要有一个适当的流量让河流动起来。”上述水文水资源专家建议，参照国内外其它地区的做法，要求上游地区保证最小生态下泄流量。

水利闸口上下游区域水位明显差异

好的制度设计，如果执行不到位，也是形同虚设。

“通过经济手段推动地方政府落实各自的水污染防治责任”。宿迁市环保局污染防治处处长李元认为，涉及到上下游，特别是跨区域水污染问题，确实是个难题。要想让上游地区主动给下游放水，应当在流域之间、省际之间建立上下游生态补偿机制。通过生态补偿制度，界定好上下游地区对流域水污染防治的责任和目标。

据了解，目前，安徽、江苏两地有关部门正在协调解决这起污染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