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水电拐点到了!鼓励到严控 大建到大拆
刘树坤介绍,小水电站一般采用引水式发电:在河道上筑起拦水坝,将河水引入明渠或隧洞,以最大化利用落差,推动下游的水轮机组发电。如果水电站大坝不向下游泄放一定的生态流量,从拦水坝到发电机组之间的河道便可能脱水,“一段河道如果长时间脱水,水生生物就彻底消失了”。
另一方面,遵循梯级开发原则设立的一坝连着一坝的水电站,“把河流变成一节节香肠”。切断了河流,也切断了洄游鱼类的通道。
令刘树坤担忧的是,以往水利部门在进行流域规划时,往往从水能的最优利用角度考虑。即使是对水电站的环评,也更多考虑对水质的影响。对河流的流域生态系统的影响,则缺乏调研和重视。
近年来,环保日益受到重视,2015年,被称“长了牙齿”的新环保法施行、“水十条”颁布,生态流量保障被强调;第一轮中央环保督察也在年底启动。
2016年,王伟国与几名小水电业主一起,想去补办环评,环保局却“一反常态”,不予受理。他预感到,风向可能要变了。
不只是雷厉风行的中央环保督察,规划的措辞也在转变。
2016年11月30日,国家能源局印发的《水电发展“十三五”规划》对小水电的关键词已不再是“鼓励”,而是“控制”:“严格控制中小流域、中小水电开发,保留流域必要生境,维护流域生态健康。”对水能丰沛的川滇两省,更明确除水电扶贫工程外,“十三五”期间暂停小水电开发。
规划还提到,对建设不合理、环境破坏严重的小水电采取措施逐步淘汰,并要建立中小水电破坏生态环境惩罚退出机制,落实生态保障责任。
马卫明正在试着接受新理念,过去水电讲究是“不浪费一滴水”,没有发电的水就是白白流走的钱,而今都成为生态流量了,“突然就变成现在这样子”。
产能过剩利润下滑
王伟国现在最后悔的,则是“没趁好时候多买几套房”。除开环保压力,小水电行业自身也抵达了产能过剩、利润下滑的拐点。
王伟国今年50岁,他接触过的小水电业主也都是五六十岁的年纪,这个行业利润太薄,难以吸引年轻人进场——他十五年前就能赚20万,整顿前夕他拥有三座电站,每年也只有30万-40万元。
刘树坤也发现“水电站这么密集,说明再想找个有投资价值的坝址,已经很难了”。为就近上网,距离电网越近的坝址越受青睐,而现在一些小支流上出现大量小水电站,坝址越来越偏,建设成本也越高。
宏观数据亦支持这一判断——据江西省发改委统计,截至2014年底,江西省共有小水电厂3549座,年发电量83.32亿千瓦时,已达到全省水电资源理论蕴藏量423万千瓦的72%,基本饱和。
小水电高歌猛进的背景,是经济发展对电力资源的渴求;当下经济形势进入常态化,电力需求不振,也拖累了小水电的上网电价涨幅。
盈利艰难,也是枧坑水电站职工们的共识:电站一年的发电收入,减去设备、人力成本后,“基本剩不下些什么了”。
在小水电发电量富余的江西,小水电上网电价不仅低于核电、光伏、风电等能源,还长期低于火电电价。马卫明觉得,水电本来就是“靠天吃饭”,碰上大旱和冬季可能无法生产,低廉的价格无异于雪上加霜。在四川、云南等水电大省,更是连续多年“弃水”,电力白白扔掉。
利润变薄的出路,是多用水发电;环境问责的出口,是多放水下流。小水电在夹缝中艰难求存,或许无论环境承载力还是市场容量,都无法再容许全国2.41万座小水电全部生存下来。“是时候对小水电进行淘汰和整顿了。”刘树坤直言。
绿色小水电
不同于小水电“开发强度较大”的评价,中国水力发电工程学会副秘书长张博庭认为小水电尚有继续发展空间。他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按照发电量计算,我国水电的开发程度仅为39%,与发达国家的平均水平相比,至少还有一半的差距。”
水利部水电局局长田中兴曾在2015年一次论坛上表示,按电能统计,法国、瑞士水电开发程度达到97%,美国也有73%。南方周末记者联系瑞士、法国等国能源部门,以了解中外对水电开发程度的算法是否一致,截至发稿未有明确回复。
张博庭表示,国外开发程度高,却没有出现国内所谓“无序开发”的问题,主要是中外管理者对小水电认知上的差异。他认为国内社会普遍对小水电有严重的偏见,“在国际社会上,小水电仍被认可为一种重要的清洁、可再生能源,地位甚至高于大水电”。
不过,刘树坤提醒,水电开发程度不能一概而论,“不是所有国家都能开发到80%、90%。”中国的水能资源集中在高效益、落差大的上游地区,但同时也是珍稀物种众多的生态敏感带。“水电开发的环境代价得一个一个电站地讨论,如果一个电站的影响很大,哪怕该地区水电开发率很低,也是不能修的。”
小水电业主们想挺过眼下这次整顿潮,必须把过去忽视的生态捡起来。
2018年6月21日开始,每天早上8点-9点,下午3点-5点,乐洞乡陈洞电站的职工都要站在大坝上,给从泄洪闸中倾泻而下的河水拍两张照片,发给崇义县环保局,以证明河水全部下放,“一滴都没有用来发电。”陈洞电站没有生态流量口,在县里出台生态流量设施方案前,他们已经停产好些天了。
钟芳明介绍,崇义县要求各个电站安装一条生态流量泄放管,“阀门可以闭合,管子则不能被人为控制流量”。最小下泄流量被定为坝址以上面积多年平均流量的10%。为了防止人为或者被水流冲下的石头堵住管道,每个电站还要在管道对面安装摄像头,通过App就能在线监控生态流量。
关注小水电问题的环保人士刘赟觉得,下泄生态流量仅仅是让河里有水,还远非终点,“我们倡导,河流应该是贯通的、连续的。就下泄生态水而言,其实对整个河流生态、栖息地保护而言,改善有限。但呼吁也要一步一步进行”。
在水电开发较完善的西方国家,已经普遍采用人工方式部分地恢复河流贯通——立陶宛的卡瓦斯卡斯大坝竣工后四十多年时间,下游的鲑鱼、鳟鱼、文鳊等珍贵洄游鱼种始终无法逾越高高的大坝,回到上游产卵区。2001年,小水电开发公司艾柯玛得到授权建立小水电站,开始着手建造“鱼梯”——利用洄游性鱼类喜欢溯流而上的特性,让鱼能够“爬”上大坝的一个个水槽状阶梯。
鱼梯建成仅一年后,就有渔民在卡瓦斯卡斯小水电站上游发现了洄游鱼类。负责操作监视器的生态学会的专家们也证实了鱼梯的有效性。
对于正在接受整顿潮的国内小水电行业而言,水利部于2016年发布的《关于推进绿色小水电发展的指导意见》,已经指了一条明路:到2020年,建立绿色小水电标准体系和管理制度,初步形成绿色小水电发展的激励政策,创建一批绿色小水电示范电站。到2030年,全行业形成绿色发展格局。
调整的过程也充满不确定和挑战,乡长肖新方坦言:“现在还没有一个生态流量下泄的技术规范,我们是在摸着石头过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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